马云: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一位机长的最大心愿不是飞机飞的多高多远,而是能否安全着陆,马云看明白了。
在2013年的《时尚先生·ESQUIRE》中,马云谈到了退休和接班人、谈到了企业和社会责任、谈到了公司内部的危机。这些对话在今天看来依然值得思考,我们特别选摘了马云的一些回答。
01 你敬畏什么?
马云:
我敬畏未来,我敬畏我不懂的东西。我敬畏所谓的敬畏之心。一定有一种力量存在,这种力量存在着,是你不懂的。它超越你的能力。
对于未来,你不要以为你能算命。错的概率很大。
你要敬畏你边上共事的人。我们今天取得的一切,绝不是因为我们多了不起。
成功是有偶然因素的,失败才是必然的。这是我相信的。成功的偶然太大了。
02 你说中国企业家几乎没有一个是善终的。是你变悲观了吗?
马云:
没有(悲观)。也没有善终那句话。我是对一帮企业家们讲的,企业家要有敬畏之心。
我是在企业家群体里讲的,没跟年轻人讲过。在高位置上的人要跟高位置上的人讲他们的敬畏之心。我自己觉得,中国的企业家确实没有好的下场。
事实也是。历史也是。历史不会因为今天而改变。会有仅存侥幸的人,毕竟不多。这并不是悲观,知天命者才能乐观。知道结局的人才能真正乐观。
跟年轻人讲没有用,只有到一定年龄阅历的人你才能讲这句话。我马云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所以我很乐观地看待这些,干呗,反正好坏也就是这个结局嘛。
这才是真正的乐观主义。你不知道结局的乐观,那是盲目的乐观。我们要乐观但不能盲目乐观。所谓知天命就是你看到了结局,仍为之。何为无为而治,无为,无乃空也,仍为之。这才是人生。
你知道结局很悲观。你还要去干。那才是高手。那他妈才叫境界。这是我的理解。我并不悲观。相反来讲,我乐观了很多。乐观悲观不是展现给别人看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激励别人。我没有想过去激励别人。那时候我自己是莫名其妙的讲话。后来有人说你激励了他们。我真没有激励过他们。我只是讲了我想说的话。
后来看到,变得像,好像变成激励师了。我从来没有去想过。我们就是我们。因为只有正视你自己,明白你自己,才能真正走下去。
03 你的安全感是越来越强,还是越来越弱?比如很多人认为你拿了很多国字头的钱,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马云:
我觉得这还是没爬过8000米的人的想法。
国字头的钱进来,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阿里巴巴是一个社会企业。不管你们对政府怎么看,我个人这么觉得,我们这个公司的利益要跟国家分享。
你说跟国家分享我跟谁分享?我见了一个领导,无论我喜不喜欢这个人我都向他肃立起敬。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的职责。对不对?我喜不喜欢这个部长,我都会站起来说:部长。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部长代表着国家和政府。
同样,今天阿里必然的发展是成为一个社会企业,让这个社会能够分享,共同参与,共同发展。请问,你找谁分享?你给我讲个名单出来,它可以代表这个国家的老百姓。
安全不安全(的问题)很简单,有人想戴红帽子,但我一不政协,二不人大,三不党代表。到今天为止(我都认为),当政治家可以报国,艺术家可以报国,企业家也可以报国,而且作用不比任何人差。
我不需要安全感。因为我没(做让我)不安全的事睛。难道我犯什么错误要被抓进去?我没有不安全。
我可以这么讲,孙正义也好雅虎也好,见其他人不一定忌讳,见了我还是很忌讳的。我有对他们的不安全感?不可能。政府,他们真要控制我?他们投了钱,董事会一席都不要,投票权都交给我。
你说,我有不安全感?跟不安全感没有关系。社会企业应该让社会分享财富。所以别人怎么理解,我哪怕今天去拿了下城区什么公司的钱,他们也会这样说。
这是我的态度也是我的权利。这个公司这么大了,你难道不跟社会分享财富?那社会代表是谁啊?
04 你到底想赚钱,还是想做大产业?
马云:
投资华谊,第一天,我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真实的故事是王中军找了我一次两次,我半点兴趣都没有。后来有一天开会坐到我边上,他说,马云,来看看我们的华谊公司。
我莫名其妙问了他一句话:你到底想赚钱,还是想做大产业,做中国的时代华纳?我说,如果做时代华纳中国是有机会的。未来中国几个大产业,有一个产业是会增长十倍的,那就是文化产业。如果你想挣钱,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以前没有,今天也没有。
钱越多,责任越大。妈的,有那么多钱,你突然发现你要干的事情也多了。因为找你的人都大了。以前你没钱,没人找你。你有钱以后找你的人都很大,要不就有权,你吃不消。
他说,我想做时代华纳。我说好,如果你想做时代华纳,我们谈谈。我们就开始谈。
我说,第一,按照我的游戏规则走,企业不能这样管,要有战略要有管理。因为我看了—下中国几乎所有的传媒娱乐公司,都是当生意在做。那时候他又是卖宝马,又是做广告。必须调整,必须重新梳理。我问中军你同不同意?中军说同意。
我一旦进去以后,我发现,哇塞,他们的创新和创意,是我们这些公司要学习的。要从娱乐公司里学习创新和创意。这是我们这些年没去想的,创新一定在业外。
我看他们公司倒不大,开个party的样子,哇塞,好像几百亿的公司才吃得消的样子。我就问,你们怎么搞出来的?
一个故事,冯小刚吹吹牛,然后就编了个电影,而这个电影那么有意思,那么有乐趣,我突然觉得,我在帮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帮我,帮我对很多问题的想象。这就是投资华谊,我个人乐此不疲。
在前面三年,我给华谊很多帮助。我一个月至少花几天,跟王中军天天谈,改变他的思想,重塑他的商业模式。后来,再帮他带进一批投资者,虞锋等人。我再说服冯小刚要有信心。我说中国一定会有一部电影的票房会过一亿美金。
这里面他们也给了我很多,比如对创新的认识。然后我在公司内部把总监要做的是导演的思想,再灌输进去。这是从华谊学到的。
05 什么是我朋友?
马云:
李一道长。这事儿也挺神的。我跟李一见过七八次吧,至今为止我还挺欣赏他。我欣赏他不是因为他神神叨叨的东西,而是他对道家文化的理解。
我见过很多讲道家的人,没有他讲老子讲得那么生动有趣。他对我的帮助是,让我懂得静下来。他让我三天禁语。这三天我受益匪浅。我从来没有做过三天不讲话。三天不讲话让我舒服很多。后来我最多一次做到了八天不讲话。
但是同样,我和李一很多东西是有不同观点的。他有一次准备跟我谈七天,结果谈了两个小时他说谈完了。我也批判了他很多。所以说弟子啊什么瞎他妈乱扯。我骂他的时间远远超过他跟我谈的时间。我很欣赏他。
我在寻找文化的东西。我对道家很有兴趣,对佛教也很有兴趣,基督教我也很有兴趣。你要问我信哪个东西?今天为止,我进了教堂我是拜上帝的,进了寺庙我是拜菩萨的,进了道观我是尊重道士的。
原因很简单,每个人都很厉害,都不能得罪。对不对?到今天我还没找到一个比上帝更聪明的人,比释迦牟尼更厉害的人。
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为什么不可以学习学习?孔老二他讲的话,我到今天为止都还没有找到比他更厉害的人。这不是他们个人的,是世界文化的宝库。
就像人家说马云你为什么很喜欢日本的东西。我说我确实很喜欢日本的庭院,这不是日本的,这是我们国家的东西存在他们家的。这是我们唐代的东西搁在日本,它帮我们保护起来。那是我的根告诉我我喜欢这个东西。
日本的建筑风格日本的庭院设计我喜欢,原因是什么,它为我唤醒了当年中国。如果你真正懂得道家佛家思想,你会发现这些东西在那边还有,我们这儿没有,是根唤醒了我们。
回到李一,他是我朋友。我把他当朋友。怎么了?你说我怎么有这样的朋友。我有这样的朋友怎么了?李一怎么了?
有天到大学里面很多人说李一,我说请在座的诸位告诉我谁见过李一?都没见过李一,你们凭什么说李一害人?是他骗过你一分钱了,还是怎么了?没有,莫名奇妙在骂,跟“文革”一样。我说我见过李一,他没骗过我一分钱。
什么是我朋友?他对我好。我朋友要是杀人放火,只要他对我好,他是我朋友,该国家惩罚他,把他抓进去,我会给他送饭。这是朋友。
李一是我朋友,今天我还这么说。李一没害过我,李一没骗过我。别人这么讲,我不喜欢。
06 你是怎么培养年轻人的,未来的领导者?
马云:
好的年轻人是被发现,然后被训练的。首先你要发现他有敢于承担责任的素质。他一定要有承担的。
你不可能找到一个完美的人。你找到的是一个有毛病的人,因为有毛病,所以才需要你帮他嘛。像我们这种人身上都是毛病。从小到大我爸看我身上都是毛病。喜欢我的人说我这人不错。讨厌我的人怎么看都是讨厌的。
我们公司那帮人就觉得,马云还可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员工,不敢说百分之百,都会觉得马云啊,还可以。但是肯定,恨我的人……社会上至少一半一半吧。讨厌我的人也很多。
我要找的人,第一我不找一个完美的人,我不找一个道德标准很好的人,我找的是一个有承担力的,有独特想法的人。有独特想法的人未必有执行力,有执行力的人未必有独特想法。
所以你要pick a team。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想法很好,执行能力又很强,这样的人不太会有的。
所以我经常说三流的点子一流的执行,一流的点子……你先把它干出来再说。这两个技能很少配在一起。你要想找一个这样的人,可能你要等十年才找到一个。
所以我要找各种各样的人,这人有想法,这人有执行力。把这些人聚在一起。你不是找一个接班人,你是找一个团队,找一群人。
没有人是完美的。组织和人的结合,才是perfect的。你说我怎么培养人?发现人,训练人,给他们机会。
07 这就是价值观
马云: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架到道德模范(的位置)上,我只是觉得什么事情做得对什么事做得不对。
作为企业来讲,老子最怕别人把我当作道德模范。所有男人想做的坏事我都想做。别跟我来虚伪的。不要瞎扯。我平凡一个人,只是我在做企业。
《赢在中国》,我讲的是,你小子这样干是要出事儿的,你小子这样干是走不远的,不是我站在道德制高点,而是我走过的弯路我给你们讲一讲,小子,再这样做是要闯祸的。
讲价值观也是我们公司成长过程中自我约束的能力,而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但是别人把讲价值观和做对的事情,上升到道德,那我真没办法。
我没有以仁义道德去要求别人,我只要求你:兄弟,客户第一,你讲诚信行不行,你拥抱变化可以吗?你敬业一下可以吗?你拥有激情行不行?你团队合作行吗?这就是价值观。我并没觉得这是道德。
道什么德?《赢在中国》你去看,在讲的过程中我从没讲过道德。有个小鬼给我讲道德,我说给我闭嘴,别给我来这套。你给我踏踏实实活下去就是最大的道德。
但是呢,在这个社会里最基本的底线都已经变成道德了。这事情就复杂了。
所谓牺牲精神,我只是问我自己,跟道德没关系。我只是问,我是陪家人,还是陪着大家玩这个?
我在新加坡参加一个论坛。论坛上面有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华德、新加坡的外交部长、印尼的商务部长和德国前央行行长,还有我。
先讨论中国危机问题,讲得天花乱坠。主持人就问我,你怎么看中国,你担心中国么?我说不担心。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在北京所有的餐桌上都在讨论十八大人选,出租车的司机都会告诉你政治内幕。出租车司机都在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们又开始讨论欧洲,欧洲怎样怎样。主持人问我,马云你怎么看欧洲?
我说,欧洲关我什么事儿啊?台下四百人哗啦啦鼓掌。
欧洲跟我有什么事情啊,欧洲你们这么knowgeable的人,都能把欧洲搞成这个样子。我说我对欧洲是一无所知啊,它跟我有什么关系?
接着我说,十年前我很关心全世界,结果我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五年前我很关心中国的命运,我也过得很艰难;三年前我开始只关心公司,我的日子开始好起来。
现在我只关心自己,越来越好。所以我说,关心好自己,每个人把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好,这世界就会好起来。
结语:
古埃及墓碑上有这样一句话:
“幼年时,我想改变全世界,但等我到了青年,我觉得不切实际。于是我想改变身边的人,然后我壮年了,发觉改变身边的人也很难,于是就想改变我的亲人。现在我死了,我认识到改变谁都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改变自己,改变了自己便改变了亲人、改变了身边的人,因此改变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