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东华门
我家充满反叛精神和斗志的儿子胖胖在温哥华上了大学,我卸下了肩上的责任,回到阔别了好几年的北京,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北京,我连忙和在京城里的老同学联络。相熟的老同学李玲在电话里约我一定要到她的办公室去看看,还说那地方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一问地址,心里忍不住一乐,原来是北京东安门大街82号,可真是熟悉的老地方。从广外毕业后分配到北京,我就在东安门大街82号上班,而且在大楼后面的宿舍小楼里住了近十年,可从85年离开后,我就没再去过东安门大街,二十多年转眼即逝,国内沧海桑田,变化甚多。赶紧趁着看老同学的机会,旧地重游,重登我曾经上班时的大楼和距离大楼不远,位于菜场胡同里的宿舍小楼。
当年的东安门大街82号是一座层高六楼的大厦,自打建立了皇城后,皇城边上就不允许盖高出皇城城墙的房子,虽然早已改朝换代了许多年,好像至今这一铁律依然有效。好在东安门82号已在皇城之外,当年六层高的大楼在一片低矮民居里如鹤立鸡群,高高地耸立在东安门的大街上,与东华门遥遥相望。我在公司第5层的办公室正好面向西侧,可以眺望故宫的褐红色的城墙和故宫里层层叠叠,黄色而斑驳的琉璃瓦顶。到了秋天,在蓝天和白云下,缓缓西下橘红色的太阳用余辉将古老的故宫染成了一片金黄,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丽景致。那时,我常常捧着茶杯,站在窗前,直看到太阳落山,故宫隐在夜色中才舍得离开。
(昔日的出口大楼,门楣上的标识为坐落在大楼里的六大进出口公司)
为了与不远处的皇城多亲近,我早上晨练的跑步路线就是从宿舍出发,沿着东安门大街一路向西,直奔护城河,到了布满锈蚀斑斑大圆门钉的东华门,左转沿着城墙和角楼下面的路向前,可从故宫的东侧门进入午门前的广场。在我的记忆中,春天时节,城墙下黄色的迎春花一簇簇地开着,护城河边上的柳树冒出了小小的绿叶,在风中飘舞,一派春风拂柳,阳光明媚的好风光。尽管当年护城河的外圈和沿着东华门城墙的北侧盖了许多没章法的民居,时时冒出做饭的黑烟,河水也没有今日清澈,东华门的朱红色的巨大的城门虽然终日紧锁,但依旧透射出昔日的威严。当时来东华门的游人稀少,城边的路线的寂静而幽深。我一个从南方来的学生,从没见过皇城的风范,一下就被这厚重的皇城风范给震撼了,打心里喜欢上了东华门的景致,到了周末,我常常带着书本,到东华门的南侧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坐在古老的城墙边上,头上垂着绿色的柳枝,有时天上还会飞来带着鸽哨的灰鸽子,我看着高城墙上残破的角楼,猜想着当年守城的将军身着铠甲,手持长剑,威风八面地站在城墙上俯瞰着大地,然而“城头变换大王旗”,自打北京建起皇城,一朝兴起则另一朝衰落,皇城里人来人往,辉煌的城堡,如今却是荒凉寂寥,人去而楼在,此情此景,让我时常会从心里泛出丝丝莫名的惆怅。
东安门大街82号在东华门的正东方向,间隔两个路口,后来才知道昔日里这两路口的方位曾是另外一道护城河,南河沿和另一道城墙(现只剩下皇城根),或许就是已经消失的东安门?大楼在皇城根的紧外侧,是当时东华门外最高的建筑,又被称为出口大楼,楼下一层是各公司共用的谈判间,楼里从下至上依次为粮油,轻工,纺织,土畜和工艺共五家国有进出口总公司,均以出口业务为主,与城西二里沟的进口大楼相对应,那边的化工,机械,五矿,外运和技术总公司以进口业务为主。两大楼,包括楼里人员,物件都隶属中国对外贸易部。时任我们总公司总经理的还是国内赫赫有名的猪棕大王古耕虞,曾几何时,他一直是掌控着当时列为重要战略物资——猪棕的国内第一人。可惜我上班的时候,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虽有名号,却很少在班上,偶尔来一趟,我等小辈也只能远远地瞧着这位昔日的传奇人物,没胆子上前请个安或来个自我介绍什么的。公司里只有副总统管。只记得主管我处业务的副总经理是李仓老爷子,说着一口大伙听不懂的山西某地方言,听他的讲话是最最困难的事情。有一则真实的传言说;某日,李副总电至公司综合处,该处云集了公司各语种的翻译,负责接听外事电话,他们轮番上阵,楞没弄清楚何人来电。最后好脾气的李副总急了;用正宗山西话怒吼;额是李仓!各路翻译诺诺,黯然而退。从此,大家将为李副总当翻译视为畏途。
我的顶头上司是处长任玉恒,河北人,喜欢喝两口,个子不高而精干,对我的工作放手而信任,让我这个只懂外语,却缺少外贸经验的学生对自己逐渐有了自信。当时的同事里还有旧时公私合营的老业务人员,比我的年纪大很多,其中有一位名为王景田老师傅,业务娴熟,对人和蔼。记得初出茅庐的我,曾漫不经心地将一份起草作废的文稿扔进了垃圾堆里,结果让副处长一通狠批,还是老王师傅到过道里的大垃圾桶里将一份份废纸和垃圾清理一遍,将我的废文稿翻将出来。减轻了我不少的压力。
我们这一票从广州分配来的小老广,无论在出口大楼大哪家公司上班,均住在大楼后门附近的小楼宿舍里,大家从此过上了幸福简单的日子。但想吃点私房菜那就难了,我们连鸡蛋都买不着(需要单独的户口本),无奈之下,大家想办法,用剩余的粗粮票和走街串巷卖鸡蛋和老玉米的老乡们做起了以票换物,属于“投机倒把”的小买卖,当年的我们真正做到了内贸外贸一起抓,都亲临一线,与国外商人和当地小贩进行讨价还价。饭堂的饭菜不好吃,我们实在馋了,就推选代表去马路对面不远的馄饨侯铺子里买一锅馄饨,大家分享,印象中馄饨侯的馄饨特别好吃,汤料里有小虾皮,冬菜和紫菜,在寒风飒飒的冬日,能喝着美味的汤,吃上馄饨侯的馄饨,那可是极美好的享受呀。日久天长,宿舍里有些同学成了亲,可依旧无房,孩子都生了下来, 却还是不得不在单身宿舍栖身。我们闲时将刘军家,赵娟家的宝宝哄了来玩耍,放在床上给宝宝们晒太阳,做操,美其名曰帮助他们运动,实际是给自己找乐子,宝宝的笑靥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欢乐。
思绪纷纷,车轮滚滚,我坐着出租车很快就到了久别的东安门大街82号。大楼前面长长一溜的混乱民居,煤球厂堆煤的棚子彻底地消失了,变成了美丽的皇城根公园,让人眼前一亮。进了大楼,随着老同学楼内外游走一番,大楼后的库房和医务室已没了踪影,二楼的饭堂和三楼的小灶食堂已废弃不用。宿舍小楼还在,旧日里一层的车库却成了职工饭堂,可能是午休时间,楼上的房间没有多少人声,老同学告诉我,宿舍小楼已被列为危楼,虽然墙上还没见用红色油漆写的“拆”字,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不复存在了。
东安门大街上的副食品商店,馄饨侯,浦五房,东来顺,四联理发店等老字号都没了影,据说都搬了家,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一栋栋新潮的大厦,我回头望着在仍然矗立东安门大街,显得格外简朴的出口大楼,恍然想起,那年遥看东华门上陈旧角楼的情景与今天何其相似,物在而人非,百年的沧桑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吧?
谢谢你,古老的东华门,谢谢你,东安门大街82号的出口大楼,你们曾用历史的臂膀和胸怀容纳了我这个外乡人,让我感恩,让我感动。我曾经在你们的身边流连和栖息。岁月会消逝,而你们的身影却会在我心里永存。
附录;
北京故宫东华门简介
北京故宫东华门是紫禁城东门,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东华门东向,与西华门遥相对应,门外设有下马碑石,门内金水河南北流向,上架石桥一座,桥北为三座门。东华门以西是文华殿,迤南为銮仪卫大库。东华门与西华门形制相同,平面矩形,红色城台,白玉须弥座,当中辟三座券门,券洞外方内圆。城台上建有城楼,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基座围以汉白玉栏杆。城楼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四周出廊,梁枋绘有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东面檐下“东华门”匾额原为满、蒙、汉三种文字,后减为满、汉两种,辛亥革命后只余铜质汉字。
东华门门楼自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始用于安放阅兵时所用的棉甲,每隔一年抖晾一次。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三月,下旨在东华门外护城河边空闲围房中选用70间,设立仓廒,用于存贮太监应领米石,赐名“恩丰仓”。
与其他三门不同的是,东华门靠近太子宫,是专供太子出入紫禁城的,所以东华门上只有8排门钉。
北京东安门位于今南、北河沿大街东侧,与东华门大街交汇处。东皇城墙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原在玉河以西,河在墙外,宣德七年(1432年)东移,将玉河包入墙内。墙为南北走向,正对紫禁城东华门设东安门,为七间三门黄琉璃单檐歇山顶。门内(西)为跨玉河之石拱桥,因官员们上朝陛见,皆由东安门进宫,所以俗称此桥为望恩桥或皇恩桥。桥西原为永乐时之东安门,宣德时改为三座门式,通称东安里门。望恩桥上砌有障墙,将两门连为一体。 1912年袁世凯为抵制南下就任总统,操纵北洋军兵变时烧毁,1926-1927年北洋政府内务部拆皇城墙变卖,东安里门同时被拆。据记载,桥上原有一座真武庙,拆墙后迁建于桥之西北。东皇城拆除后,玉河也陆续填平成为道路,即南、北河沿大街,大街与皇城墙间陆续建满房屋,形成一个街区。
(最早消失的城门——东安门)
在修建皇城根遗址公园的过程中,北京市文物研究所也加入了进来,对长达2700多米的东皇城根遗址进行考古发掘,最后确定了东安门的位置。以什么样的方式让东安门在皇城根遗址公园中得到体现曾经引起了争议,主要集中为三种意见:复建东安门;保留一段墙体残迹,原状保护;在东皇城墙北端与平安大街连接处复建一段墙体,以说明皇城东、北城墙的走向及位置。原状保护的意见最后得到了采纳,今天在已建成的皇城根遗址公园内有一个下沉式广场,东安门在那里以地下遗迹的方式展出,东安门残基、墩台、望恩桥桥基、燕翅、御河道及皇城墙墙基等遗迹,都按照原状陈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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