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中旬的一个早上我开车去药房上班。路边的樱花零落地开了一点,天色灰暗,给人乌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正如那时每个温哥华人的心情。电视和媒体上有关意大利的疫情铺天盖地,那里病床与医护人员极度短缺,不能住院又得不到照顾的病人在家中挣扎到最后一口气的情景让人不寒而栗。对加拿大人来说几个星期前疫情还在遥远的武汉和意大利,瞬间病毒却已经到了家门口。德国医学专家说要准备好百分之七十的人口最终会被感染,美国的医学专家说疫情犹如一列高速而来的火车,不可阻挡。灾难来临之前媒体渲染挟持了人的想象力,造成的恐慌往往比灾难真的到来时更严重。
现代医学的发展可能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天下任何一种疾病都有药可治,姑且不论疗效很好或是一般。新冠状病毒感染把我们带回现实。目前没有药,没有疫苗,感染以后俨如赌博。赌输的人虽然不多,输的也不是多少百万千万,而是谁也输不起的终极的代价-性命!
我在这样的心情下走进了纷乱的药房。最近药房特别忙,原因当然是疫情引起的恐慌之下,很多病人担心他们的用药供应纷纷要求取药。柜台前二三十个人在排队,药房里的四个电话不是此起彼伏就是同时响起。人来了当然比打电话重要。顾客们在前面排队,我们只好尽量照顾前面的顾客,电话没法听了。
除了普通电话,加拿大的药房大部分有医生的专线电话,专线电话响起来时药剂师会放下手上的工作接听。打来的电话多为两类,一是药剂师觉得医生开的药或剂量不合适要求医生回电讨论,二是医生给病人提供电话处方方便病人。一般医生电话一天不超过三五个。
这天第一个医生专线电话是一个耳鼻喉外科医生打来的。问的是预防和治疗痢疾的氯喹(chlorquine)。"氯喹现在很少用,市面上没有了,用马拉隆(Malarone)吧",我建议。"有与氯喹相似的药吗?" 他问。”那就羟氯喹(hydroxychlorquine)吧,氯喹加了个氢氧基,副作用少了。不过现在较少用于预防痢疾了,多用于风湿性关节炎等免疫疾病。" 我说,心想老先生是耳鼻喉科的专家,几十年下来可能对其他疾病和用药生疏了。他于是给自己开了30片羟氯喹。他很客气,而且听得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大概两个原因吧,第一他对药品不太熟,第二按医生的操守他们不应该给自己或家人开药(药剂师也不应该给自己或家人配药)。不过医生与药剂师之间一般比较互相尊重,不是原则的问题会尽量彼此提供一些方便。
十几分钟后第二个医生电话来了。病人姓名某某,女,出生某年某月某日。羟氯喹,100片。用法,医嘱。医生姓名和执照号码,某某某。医生的姓和病人的姓一样,估计是丈夫在给妻子开药。
再过几分钟后一个女医生打电话来,给自己和老公及岳父岳母开药。羟氯喹和阿奇霉素。这次的用药方法详细了,不像前两个处方那样仅说"医嘱"。"你的岳父母心脏有没有问题?小心羟氯喹和阿奇霉素两个药都延长QT间期,叠加起来副作用更大。" 我说。"哦,谢谢你的提醒!你怎么建议?" 我告诉她我的建议,她马上同意了。她很坦诚,也很善意,听上去像个好医生。"我20分钟内收到三张羟氯喹处方了,怎么回事?" 我说。"你大概还没听说吧?最新的消息说羟氯喹对新冠状病毒有效。" 她说。"怪不得。太好了!羟氯喹调节免疫系统的反应,药理学上可以解释啊!" 我说,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说。
我两三个星期以来担忧焦虑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原来担心如果自己和家人感染后却束手无策的感觉没有了。羟氯喹也许不是特效药,但总该比救命稻草好很多吧?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人可以想象与计划未来,并且着手为将来做准备。这就是希望。没有了希望,生命也就没有意义。
那天我们收到十几个羟氯喹的电话处方,但是我们已经没有药可配。第2天羟氯喹在温哥华脱销,药房无法进货。第3天美国总统川普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已经发现羟氯喹对性冠状病毒感染有效,他很有信心 (尽管他身边的医学专家完全不那么肯定)。那天下午听说羟氯喹的黑市价格涨到1000加元一瓶(100片,药房进货价格每瓶十几元)。更有一对美国夫妇自己服用清洁鱼缸的氯喹而致死的报道。
过了两个星期BC省的医生注册管理处,药剂师注册管理处,护士注册管理处联名发布通知:羟氯喹目前未被批准用于新冠状病毒治疗。除了特许的临床试验,医生或有处方权护士不得开羟氯喹用于治疗或预防新冠状病毒感染。药剂师遇到此类处方不得配药。
那段时间西方媒体广泛报道了羟氯喹对新冠状病毒感染可能有效。但是当记者们提问各个卫生专家的时候,普遍的回答是:不知道,目前没有足够的临床数据!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加拿大和美国的感染高峰期似乎已经过去。我们知道美国和加拿大不少医院都给新冠状病毒感染的病人用了羟氯喹,那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羟氯喹目前是治疗风湿性关节炎,多发性硬化,和红斑性狼疮等免疫性疾病的常用药。这些病起因于我们的免疫系统出了问题进而攻击我们身体不同的组织。羟氯喹可以降低这些免疫反应。总体上羟氯喹在正常的剂量下还是比较安全的药。副作用中最重要的是心脏的QT间期延长,所以心律不齐的病人要非常小心。
我们知道新冠病毒感染导致的死亡不少是因为病毒感染引起人体的免疫系统严重攻击肺组织并导致肺功能衰竭引起的。在这个情况下病毒就像狡猾的间谍,潜入一个国家的城市,除了破坏这些城市,还引起该国家的军队把自己的城市当做敌人,动用强大的炮火摧毁这些城市。羟氯喹如果确实对新冠状病毒感染有效,作用可能有如加固这些城市的城墙,挡住炮火。如果我们把人体组织细胞的细胞膜比喻成一堵城墙,细胞膜上的通道和受体可以比喻为城墙上的门窗,最容易受到攻击。羟氯喹的作用相当于把这些门窗加固起来。
在离体实验中研究人员也发现羟氯喹可以阻碍新冠状病毒进入细胞。具体的机制估计是冠状病毒进入细胞前需要与细胞膜上的特定受体结合,而羟氯喹也这类受体结合。这种竞争因而减小或阻止了冠状病毒入侵细胞的机会。当然离体实验并不能证明这样的情况真正在体内发生,因为离体实验中的环境可能与人体内实际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判断一个药有没有效,目前医学界最好的"金尺"是双盲控制临床实验。具体的做法是把足够数量的情况相同的病人随机分为两组,一组服用被试验的药(实验组),另外一组服用淀粉片(对照组),由临床医生观察与记录疗效和副作用一段时间后交研究人员总结数据作出结论。所谓双盲就是包括病人自己和临床观察的医生都不知道哪个病人属于哪一组,这样就排除了病人和医生的心理作用对临床数据的影响。我们都经历过亲戚朋友告诉我们某某药或食品对某个疾病很有效的事情。在他们个人的经历里可能真让他们好了,可惜这并不代表这个药或食品真有效。可能是心理作用,可能是我们的身体本身在自我修复,不吃药也会好,等等。
我们知道相当一部分被新冠状病毒感染的人没有明显症状,有症状并发展到病危甚至死亡的病例不多。在这样的情况下给羟氯喹做双盲临床实验比较困难,除了症状有否改善的对比不容易,更有道义上的挑战。因为这个疾病可能致命,把病人放在对照组本身就是不道德的。
与大部分疾病与治疗相似,羟氯喹在病毒感染早期用药应该比感染严重时用药的效果好。国内的一些临床经验也证明了这点。新冠状病毒感染症状的差别很大而且容易反复,在短期的临床实验中也难以找到大量感染程度与阶段很相近的病人参加实验。
由于没有确切的临床数据,有关羟氯喹的争论仍然不少,西方的医生与公共卫生官员都很谨慎,不愿意随意评价。国内的钟南山说氯喹有效但不是特效,是我所知道的最肯定的说法了。国内有一些临床数据包括小规模的对比数据说有效,可惜病例数不够大,所以也不能让人信服。由于羟氯喹比较便宜,副作用相对又不大,美加不少医院仍在用。临床数据?对不起还没有!
其他呼声比较高的药包括抗病毒药如瑞德西韦(Remdesivir)和法匹拉韦(Favipiravir),(留意很多抗病毒药的英文名多用-vir结尾),还有国内的中药如清肺排毒汤,但是临床数据也不确切。
读者朋友,读完此文却没有答案会不会让你失望?请不要。你知道世事常常没有明确的答案。如果你看完文章对免疫反应与疾病及如何判断药品是否有效知道得多了一点点,笔者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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