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校趣事
话说1976年,那真是个让人难忘的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三大巨头毛主席,周总理和朱委员长都在这年逝世。东北的陨石雨,唐山的大地震也在这年发生。打倒四人帮,文革结束同样都是这一年的大事件。
我们一批广外的毕业生正是在这年的年初到达了北京。我们被分配到当年让人羡慕的对外经济贸易部,心中暗暗窃喜,以为从此可以一展抱负,救国救民了。可就是没想到,我们这批直接从外校升进外语学院的学生,因为不属于工农兵学员,没经历过社会的历练,又逢邓爷爷第三次被打倒,我们刚进了北京城就被革命精神高涨的领导直接送进了外经贸部的小汤山五七干校,开始为期一年的劳动改造。我们被经贸部的老同志通称为小广东,组成了大田班,主要在农田劳作,生活虽辛苦,但苦日子里也有欢乐和许多有趣的事,仅记录当年几桩难忘的真人真事。
外贸部小汤山干校的地还真不少,有水田和麦地,玉米和花生地,苹果园和梨园。附近还有一条河道不宽,但水量充足的温榆河。平整而宽阔的大田很适合机械化的耕作。更何况我们经贸部小汤山五七干校农业机械设备很多,老干部告诉我们都是外国公司来华办展览留下的洋货,我们很振奋,希望能坐在拖拉机上在庄稼地里一抖威风。谁承想领导譐譐地教导我们说,到干校是来劳动改造,机械是不能用的,只有汗水才能改造思想。春天到了,我们大田班的任务是种水稻和麦子。班里的小伙子们试图用黄牛替代拖拉机耕田,没想到牛爷不服,就是不干活,牛脾气一上来,领导也没办法,只得命我们代牛大爷去耕田,一幅多么滑稽的画面,拖拉机停在机房里,大耕牛歇在草棚里,而我们在田里用人拉犁!只有一头小毛驴勤勤恳恳地和我们一起劳动,在田垄里用石轱辘压麦地,最后小毛驴劳累过度,因病逝世,领导悄悄地让人将它埋了,结果让附近的老乡们得知后,也悄悄地将小毛驴挖走了,把驴肉吃了,将驴皮卖了,呜呼哀哉,小毛驴!
我们大田班的同学们都在广东长大,谁还没见过水稻,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相信水稻长的比人高?各位看官,这水稻可是俺们亲手种的!小秧苗没插下去多久,领导们要求我们施肥,据说那化肥可好了,都是外国公司当年在中国推销的样品,农民伯伯是见不着的。可肥料太好了,领导太没谱了(都是经贸部的官员,通通地均不如老农和老圃),水稻长的像菜花,密密麻麻的一片,都下不去脚,分不清哪株哪行。领导一声令下,我们人手一捆草绳,将每株水稻,如绣花般地一株一株扶起,用草绳拦腰一束,这水稻田里才恢复了往日禾苗横竖成行的景象。我们还没高兴两天,大事不好了,水稻长势旺盛,束腰的草绳成了麻烦,捆在中间水稻长毛发霉了!领导又一声令下,我们重赴水稻田,又绣花般地将草绳一根一根地解开。如此这般地伺候着水稻公主们,它们一高兴,疯长了起来,身高一米八左右,稻秆过长,都软趴趴地倒伏在田里。真不是盖的,领导就是有办法,发了我们一大堆竹竿和草绳,要求我们给水稻搭架子,我们叁人一组,搭起高高的架子,将水稻公主的稻穗小心温柔地搭在架子上,我在水稻的绿荫下,常常恍惚,以为自己是在葡萄架下(袁隆平院士在禾下乘凉的梦,我们早就实现了,只不过禾秆虽高,稻穗却少)。领导为了确保最后的收成,发出再打一次农药的指令,我们自然戴上大口罩,背上农药喷雾器,给水稻公主们再壮一次行装,结果水稻长势良好,产量虽说强差人意,但总算有了收成,但是现实是难以让人接受的,在收割前夕打过农药的水稻不能食用,只能做工业糨糊,我们听了,真是欲哭无泪啊!
(身高一米八的同学站在水稻田里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我们小个子女生就不要提了)
当年的小汤山是个僻静的郊区,我们购物都要等周六坐班车进城。节假日时,干校其他的老干部们都回城里的家了,我们这批广外的同学们基本上在北京无亲无故,大部分都呆在静静的干校里。没有电视,没有电影,谁都不爱看满篇政治口号的报纸,英文书籍就更有限了,沦落到无书可看的境地,大家都郁闷。天无绝人之路,一只大黄猫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欢乐。不知何时,一只大黄猫流浪到我们宿舍,我们大家轮流给它喂食,它就将我们的宿舍当成了家,将一窝五只小猫生在我们的床底下,我们一宿舍的人将小猫一字排开在桌上命名;老大虎头虎脑,黑黄相间,大名为小熊,老二五官端正,色白秀气,起名为小俊,老三黄多白少,就叫小黄好了,老四老五较瘦小,毛色灰黑,不漂亮但机灵活泼,名字可洋气了——克拉克,麦克金!是当年电影《长空雄鹰》中美国长机和僚机王牌飞行员的名字(领导不知道,否则我们有麻烦,起码批我们个崇洋媚外)。
黄猫妈妈太不够意思了,看我们照顾小猫,它就不管孩子们,还交了只黑猫男朋友。我们也没在意,只顾招呼我们可爱的猫宝宝。谁知这黑猫极不友善,趁月黑风高,宿舍只有一人值班时,痛下黑爪将小熊杀死,辛亏值班的莉莉同学英勇机智,将其他小猫救起,把肇事黑猫反锁在宿舍,男同学们应声前来救援,擒获凶手并绳之以法,还给自己添了个菜。
我们担心黄猫妈妈还会有男猫友,将小俊小黄送给喜欢它们的老干部,给它们找了好人家,比我们更早进了北京城。只留下长相一般的克拉克和麦克金。男同学宿舍的老鼠多,他们想要走克拉克,被我们拒绝了。但后来我们经过一次意外后,主动将克拉克送给了男同学。事件是惊人的,场景在男生宿舍。我们在进行一次例行的政治学习,大家都不爱发言,大眼瞪小眼,只见小吴同学的大眼聚焦在铺床的稻草某处,突然合身扑上,徒手捉住了一只老鼠!大伙一阵忙乱,只见大个伟伟同学挺身而出,“不要动,让我来!”身边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伟伟同学运起功力,用手指对准老鼠嘣嘣弹了几下,只见老鼠立刻不动弹了。大家又是一阵哄笑,伟伟同学不好意思地自言道:“它怎么就完了,我没怎么使劲呀!”看来伟伟同学有潜力,如果投在少林门下或遇上武林高人,没准就能练成铁砂掌或二指禅等高深的武功。
送走了克拉克,我们只剩下小麦克金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猫也不可貌相。小麦克金个子小小的,但抓老鼠特别神勇。一日,我在宿舍值班看书,只见小麦克金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弄出许多动静。我开始没太在意,但经不住麦克金不断的努力,我定睛一看,小麦克金捉住了一只大老鼠!它发现我终于正视到它的功绩,很得意地对我举着小爪子,玩弄着已吓的半死的战利品,整个一个做秀给我看。麦克金并没有吃大老鼠的意思,它玩过瘾了,就把老鼠留给我处理,真是只能干而有个性的小猫咪!
(精神抖擞的麦克金和克拉克)
麦克金有肉不吃乃真英雄,而我们则无肉可吃是真小人。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使出种种手段,想办法找肉吃。当年的干校伙食是清汤寡水,人干牛的活岂能不累,大家都患有胃亏肉的毛病。可怜见的,一班男生只要见了肉,眼都绿了。饭堂供应有限,他们就想起毛主席自立更生的教导,发扬南泥湾的精神,自然找肉的手段不凡。一日,我们去男生宿舍开会,正值傍晚,在昏暗的走廊里,我不经意的一抬头,吓了一大跳,只见走廊上晾衣服的铁丝上挂着一串串麻雀肉干正随风飘舞,原来是男同学们半夜出兵,掏了麻雀窝,弄回了给养,还储备干粮,想的长远啊。割麦子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大蛇,我们女生吓的大呼小叫的,男生则喜上心头,晚上就做了顿蛇羹尝鲜。小陆同学自制鱼竿,在温榆河边钓鱼,竿小而鱼大,几经努力而不能得手,眼见到手的鱼要泡汤,陆同学奋不顾身地冲进河里,将大鱼如同抱新娘一般地抱上了岸。末了将大鱼装在硕大的木盆里摆在自家的宿舍门口展览,人人见而赞叹不已,很是风光了一回。
饲养班的同学们比我们大田班的条件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猪圈里的猪,只要不爱长个,便称之为小僵猪,半夜里杀了吃肉,鸡舍中的鸡,只要样子不精神,就有得鸡瘟的可疑,半夜里熬成了鸡汤。当然我们只是风闻,没有亲眼所见,只有羡慕的份。我们大田的同学们想来想去,只有自己救自己了,劳动时眼观六路,只要偶遇田鸡,男同学们就有改善伙食的机会。大田的女同学们比较吃亏,不敢动手,自然没有动口的福气,只好和炊事班过不去,当年的干校,只有午餐有大米饭,但领餐不计次数。让我们这批没路数的女生钻了空子。我们午餐时打了又打,将大米饭留下当晚餐。我的好朋友,一女同学曾创下一餐十二只大肉包子的历史纪录。秋天收获玉米和花生是大田班扬眉吐气的季节,在看青的小棚子里,我们半夜将地里的玉米棒子和花生或煮或烤,中饱了私囊(不对,应该是中饱了私胃),那味道真是好极了!
(个大皮厚的干校肉包子比图片上的大多了!)
我们一班穷学生到干校劳动,统共没几身衣服,劳动改造当然是穿最旧的衣服,多为绿色旧军装和蓝色劳动布的工装,耐穿而经脏,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充分地体现了无产阶级的本色。万万没有想到,和经贸部的老干部们一比,我们简直就是地主和资本家呀,只见他们的衣裤补丁摞补丁,宛如电影里万恶的旧社会中最底层的人物,当时我的心里特别纳闷,他们从哪里找的这身衣服哇?!当年要有导演拍旧社会的电影,需要生活在赤贫当中的群众演员时,他们都不用化妆了。熟识之后才知道,这些老干部中间的很多人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有商务参赞,有公司总经理,都是头面人物。昨日还是西装革履,威风八面,今天就成了花子一般的人物,统统在大田里劳作,心里的感受一时真说不清楚。
十月金秋,四人帮倒台的日子到了,国家的命运从此改变,我们个人的命运也随之改变,1977年年初,我们正式结束了干校的劳动锻炼,开始了工作的生涯,告别了干校单纯而朴实的日子,别了,小汤山五七干校!别了,难忘的一年!
另:我们将小麦克金交给了留守的炊事班的朋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地照顾它。其实麦克金一身捉老鼠的好本领,无论在何处它都会很顽强地生活下去。但它会怪我们没有带它一起走吗?
J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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